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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百八十 放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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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窥见历史的机密不容易。

    大彻大悟也不容易。

    领悟到国家繁荣昌盛的必备条件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萧如薰发现自己必须要行动起来,他不能坐视大秦在往后的岁月里慢慢走上以前中华历代中央王朝曾经走过的老路。

    那不值得,太不值得了。

    他开始思考自己该如何行动。

    于是,就在这一年的金秋九月,萧如薰派人把萧振邦叫到了万寿宫,关上宫门,父子两个密谈了一天一夜。

    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

    半个月后,萧振邦宣布建立皇家中央行政学院,与皇家中央军事学院并立,为最高行政学府,以后所有做官的官员经过严格考试被选拔出来之后,必须要进入这所学院深造。

    深造不合格者不能担任官职。

    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觉得这是为选拔人才做准备,内阁迅速通过,立刻派人建立,第二年就开始办学了。

    而从当年开始,地方上所有的国立学校得到通知,开始增设政治历史课程,教科书的内容是由萧如薰秘密牵头,组织一群中央官员一起编写。

    除此之外,中央政府的官员们轮番被送入了中央行政学院回炉重造,到永兴八年,整个中央政府的官员们基本上都从行政学院里面回炉重造了一遍。

    但是说真的,萧振邦不知道自己的父亲这样做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担心官员腐化速度过快,所以要适当的警戒一番,从思想上加上一道枷锁,让官员不那么容易腐化』。

    行政学院的教学内容以及地方学校给蒙童们读的政治历史教科书萧振邦都看了,似乎和反腐倡廉方面有很大关联,却又不完全是这方面的内容。

    他不断强调大一统的重要性,对历代王朝兴衰更替从相当别具一格的角度进行了描述,并且规定以后都不准更改,要一直这样延续下去,这让萧振邦觉得有些奇怪。

    将这些东西放在孩子们的教科书里,有意义吗?有必要吗?会不会有危险?

    但是没人觉得这样不好,也不敢提出。

    萧如薰还活着,他的威望还在,没人敢反对。

    皇帝萧振邦对自己的父亲怀有绝对的信任,他相信自己的父亲不会害自己,做皇帝八年来,父亲从未干涉过任何一场政治行动和军事行动,就这一次,在建设学校和教学课程方面提出了强烈要求。

    萧振邦二话不说,立刻满足了父亲的要求,任由父亲操作,但是父亲这样做的原因,萧振邦却有些云里雾里的。

    不过当时萧振邦的心思也不在这方面,永兴六年,大秦的一支海商船队在经过直布罗陀海峡的时候被西班牙人的船只打劫了,萧振邦得知以后大为震怒,立刻决定讨个说法。

    结果西班牙王政府互相推诿,一点说法不给,萧振邦失去耐心,为了宣扬大秦国威,保护大秦在海外经商的子民的安全,他毅然决定出动海军远征。

    他派人和热那亚还有法兰西方面联络,热那亚和法兰西方面表示愿意和大秦组建联合海军,一起讨伐西班牙,要西班牙道歉赔款。

    于是那段时间萧振邦就在忙这件事情。

    而在此期间,萧如薰则在捣鼓行政学院和新的课程的事情。

    他无比庆幸,自己的时间比孙中山更多,威望比孙中山高,处境远比孙中山要好。

    没有了国务的烦恼,他也可以将自己剩下的全部精力放在这个方面。

    他要在有生之年给以后的大秦留下一笔政治遗产。

    一个坚强的核心。

    一个坚持大一统中央大政府的核心。

    一家一姓的一人皇帝是孤独的,如果不够聪明,很容易被人忽悠,被人夺权,权一旦被夺走了,想要拿回来就难了。

    而皇帝不可能永远都是聪明的。

    教育是非常得力的武器,只要十年二十年就能看到功效和成果,萧如薰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看到成果,但是不论如何,这都是他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因为他别无选择。

    可是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不可能全部知道,他也不可能提前预知未来,他只能做到预判,预判的还极为有限。

    而这极其有限的内容,促使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促使他用生命中最后的力量完成这件事情。

    剩下的,他办不到,也没有时间去办。

    只能托付给后人,愿意继承自己的一切的后人,所以,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告诉振邦。

    只能告诉振邦一个人,任何人都不能告诉,萧如薰自己死了以后,只有振邦可以知道,可以记在心里,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绝密。

    大秦永兴十三年,萧如薰生病了。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永兴十三年的秋天比永兴十二年的秋天还要更冷一点。

    萧如薰忽然感觉脑袋昏昏沉沉,手脚绵软无力,于是他意识到自己生病了。

    很正常,这个时候患病很正常,近些年来天气越来越冷,小冰河最严酷的时期正在缓缓逼近。

    不过好在大秦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北方人口正在不断南迁,北方的粮食产量虽然逐年递减,但是足够养活现在北方的人口。

    北方口众向南迁移的政策从隆武三年就开始实行了,三十余年的努力之下,成效还是非常显著的,所以萧如薰并不担心大秦的北方会出现因为粮食大量减产而造成的饥荒。

    粮食够吃,大秦就能挺过这场严酷的五十年小冰期,迎来新的温暖期。

    但是萧如薰知道,他看不到这一幕了。

    永兴十三年九月二十七日患病,虽然得到了太医谨慎的医治,不惜成本的用药,但是萧如薰的年龄已经很大了,六十七岁的他已经白发苍苍,尽管精神很好,面色也不错,但是他确实已经是个老人了。

    多年辛勤工作耗尽了他的元气。

    这场病反反复复,到十一月份,病情陡然加重了。

    萧振邦闻讯数次入万寿宫探病,亲自给萧如薰喂药,嘘寒问暖,叫太医院联席诊治,然后对各省中心医院发布诏令,要最好的医师入京为萧如薰看病。

    不过萧如薰自己一直心里有数,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寿命怕是走到头了。

    有些时候,寿命走到头了,纵使看上去只是小病小灾,年轻人吃点药甚至不吃药就能自己扛过去,但是老人办不到。

    感觉就像是时候到了,无论怎么用药,无论怎么治疗,都没有用。

    名医治不好,人参吊不住,原因很简单,是因为这根本也不是病,而是走到头了。

    感受着生命力的枯竭,萧如薰意外的发现自己很平静。

    甚至是一种解脱的感觉。

    难以言表的解脱,轻松,就像是再也不用紧绷着神经的那种感觉,浑身上下一下子松弛了。

    长期以来,萧如薰都觉得自己有强迫症,就是一种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强迫症,感觉稍微松懈一点就是浪费生命,就是对不起自己的生命。

    他觉得自己成为皇帝,作为皇帝,掌握天下权柄,就应该用有限的时间做无限多的事情,而不是当一条咸鱼得过且过,得过且过当然很舒服,不用争权夺利,不用夙兴夜寐,不用兢兢业业废寝忘食,一定很舒服。

    但是心里很难受。

    萧如薰是一个心安乐才能身安乐的人,而他心安乐的标准很高,高到了直到生命力枯竭的当下才能稍微喘口气的地步。

    所以他没有觉得不甘心什么的,反而是一阵阵的轻松。

    或者我不敢懈怠,无论如何都不敢,但是死了,没人可以怪罪我了吧?

    于是,他放松了。

    萧振邦在繁忙的政务之间抽出时间,每天来陪伴萧如薰,亲自侍疾。

    不仅如此,还叫振武和盈盈一起来侍疾,叫儿女一辈的孩子们一起进宫给皇爷爷侍疾,让皇爷爷开开心心的,觉得这样或许会让萧如薰开心,然后能恢复身体的健康。

    萧如薰不做皇帝了,但是他依然是大秦的定海神针。

    他还活着,天下稳如泰山,他的威望太高,如神明一般,哪怕他退居二线,哪怕他深居简出一年到头不露几次面,他的存在感依然无比强大。

    他所带来的影响就是那么大,就是那么可怕。

    甚至于萧振邦自己都隐隐有一种心理的安全感,觉得自己的背后坐着父亲,父亲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一切都不用担心,自己可以放心施为,父亲就是自己最大的靠山。

    可现在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最大的靠山不行了。

    他很着急,很担心,不敢往更深处去想。

    所以当他看到萧如薰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气息一天比一天衰弱,一天比一天看上去更加憔悴的样子,他无比的担忧。

    太医们的检查结果很不好,药一直在用,食疗也没有停止,但是萧如薰的身体还在一天天的衰弱下去。

    他们都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但是对此,萧如薰却一直都在宽慰振邦。

    “为父已经活了六十七岁了,这老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从古至今,能活到七十岁都是很罕见的事情,为父为大秦耗尽心血,能活到六十七岁,已经是上苍垂帘,还有什么更大的追求呢?”

    躺在病床上,萧如薰有点费力地握着振邦的手:“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你也四十多了,不再年轻了,适当锻炼不能少,牛乳要记得喝,鸡蛋要记得吃,补品什么的也不要忘记吃。”

    “爹爹。”

    萧振邦只觉得喉头有些哽咽:“您别说这些了,您快多休息,儿子还等着您身体康复之后,再一起出去围猎,您的箭法和枪法都那么精准,儿子远不如您,还指着您多教导一下孩子们呢。”

    “什么时候都指着为父去做,你把为父当什么了?为父老了,六十七岁了,你才是大秦的皇帝,靠山山会倒,只有自己才最可靠,你已过不惑之年,这些疑惑,本来就不该有了。”

    萧如薰叹了口气:“为父已经很满足了,为父活着的每一天,都没有浪费,每一天都在尽自己所能做事情,没有一天不是为了国家担忧的,所以到如今,为父很满足,但是,也很疲累。

    振邦,为父已经没有更多的心力去办更多的事情了,剩下来的事情,只能托付给你了,大秦,只能托付给你了。”

    萧振邦忙说道:“父亲不要这样说,太医们已经说了,父亲的病情正在好转,父亲会好的,会长命百岁的。”

    “长什么命百什么岁?”

    萧如薰忽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为父把皇位交给你不是让你一直啃老的!你这混小子!为父都那么劳累了,你还想让为父吃多少苦头?”

    萧如薰忍不住的在振邦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振邦一阵恍惚,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被萧如薰带在身边学习政务的时候。

    一念至此,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爹爹……”

    萧如薰也沉默了一会儿。

    好一会儿之后,才缓缓开口道:“你爷爷早就走了,母亲也走了,大伯二伯三伯也都走了,留下为父一人孤零零的,每每总是觉得孤寂,以前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但是这一次,感觉尤为深重,振邦,这一回,为父是真的不行了。”

    感受到了自己的疲劳,萧如薰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所以他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在死掉之前,把必须要说告诉振邦的事情,全部告诉振邦。

    全部,全部的一切,没有保留的告诉振邦。

    至于怎么开口,怎么说,十多年前,萧如薰就想好了,一直拖到了现在,再也拖不下去了。

    永兴十三年冬十二月初六上午,萧振邦正在和内阁首辅陈龙正商议将西北部分人口转移到西南地方安置的事情,忽然从万寿宫来了萧如薰身边伺候几十年的老太监李胜。

    “陛下,太上皇叫陛下去一趟万寿宫。”

    “父亲叫我过去?”

    萧振邦觉得有些疑惑:“父亲今日精神好转了?”

    “……是,太上皇今日精神很好,早餐还多用了一些。”

    李胜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

    萧振邦皱了皱眉头,忽然大惊失色。

    “摆驾万寿宫!”

    萧振邦急匆匆的去了万寿宫,内阁辅臣们面色各异,有些人心中有些极为不好的猜测,比如资历非常老的老臣陈龙正,他忽然有了非常不妙的猜测。

    但是他稳住了内阁,叫内阁阁臣继续讨论,不让他们继续乱猜。

    就算萧如薰已经是太上皇了,但是如果他出了事情,对大秦来说依然有无比震撼的影响力。

    但愿他不要出事。

    陈龙正默默许下心愿——

    从缅甸一路走来的老人们已经没有几个了。

    萧振邦来到万寿宫的时候是临近午膳的时候,他进入万寿宫中,愕然看到穿着厚实玄色龙袍的萧如薰正拿着一本书坐在饭桌边上等他。

    饭桌上是一桌丰盛的菜肴,萧如薰看上去气色很好,就和一个健康的老人一样。

    这不正常。

    萧振邦几乎是一路小跑过去的。

    “父亲,您怎么下床了?太医呢?谁让您这样的?外面很冷,这对您的身体不好,真的不好!”

    萧振邦搀扶着萧如薰想让他上床,结果被萧如薰一手摁住,坐在了他的边上。

    “那么好的天气,不和为父一起吃顿饭吗?为父今日胃口很好,咱们父子两个好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萧如薰如此要求,萧振邦颇有些不知所措,看着萧如薰一口一口的吃着往日里根本没有食欲不想去吃的东西,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

    “父亲……”

    “振邦,一起吃,吃完了,为父有事情要对你说,很重要的事情。”

    萧如薰这样一说,萧振邦也就拿起了筷子,随便吃了一点,往日里吃到嘴里鲜美无比的佳肴现在吃起来却味同嚼蜡,根本没有那种感觉。

    好容易等到萧如薰放下了筷子,宫人收走了全部的东西,连带李胜在内,被萧如薰全部安排离开。

    “万寿宫之内,除了我父子二人,不准有其他人在,一应人等,全部离开,李胜,你亲自带人守住万寿宫,谁敢进来一步,格杀勿论。”

    萧如薰下达了这样一个极其不正常的命令。

    白发苍苍的李胜立刻领命离开,不一会儿,整个万寿宫伺候萧如薰的宫人们全部离开了万寿宫。

    振邦不明白萧如薰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明白为父为什么要这样做,对吗?”

    萧如薰微笑着看着振邦。

    振邦点点头。

    “父亲,到底怎么样了?您到底要……要做什么?”

    “很重要的事情,关乎到大秦的未来,两百年,三百年,四百年,五百年,振邦,你知道大秦的未来吗?”

    “未来?”

    振邦满脸疑惑:“父亲,您在说什么?人非神明,不能知前后,我又不是六耳猕猴,怎么能知道前后会发生的事情呢?”

    “哈哈哈,六耳猕猴算什么,振邦啊,你要知道,你爹爹我,比六耳猕猴要厉害多了。”

    萧如薰哈哈一笑:“你爹爹我,知道五百年以后会发生的事情呢!”

    振邦满脸错愕。

    “啊?”

    “对啊,爹爹知道五百年以后会发生什么。”

    听萧如薰这样说,萧振邦真的是不明所以了。

    “爹爹,您……您还好吗?”

    “混小子!”

    萧如薰一巴掌拍到了萧振邦的脑门上:“你爹是身体生病了,不是脑子生病了,记清楚了!”

    “爹……”

    萧振邦捂着脑门,满脸不可思议:“可您刚才说……您知道五百年以后的事情?这怎么可能?您莫不是……”

    “莫不是疯了?你这混小子,爹爹什么时候糊弄过你?啊?爹爹说知道就是知道,不是爹爹天生就能知道,是因为爹爹我,就来自五百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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