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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4章 秦吏(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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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社稷,而世间为他的死而感到悲哀的人,除了扶苏、黑夫外,竟然是那个痛骂过他,又被他赶跑的喜。

    哪怕从前父母逝世,喜都没哭得这么伤心过。

    不只是为人臣对君主的哀悼,更是对始皇帝的惋惜。

    “陛下他,再也没有机会,挽回那些晚年犯下的错了……”

    而喜也有种预感,随着始皇帝去世,早已如同沸鼎的天下没了盖子,定会动荡不宁。

    好在,另一位铁腕人物横空出世,将已四分五裂的江山,再度凝聚起来。

    时至今日,当喜摆在始皇帝陵脚下时,更能深刻感拜到,始皇帝,的确已赴黄泉,从来没安分过的皇帝,此刻却安安静静地躺在地宫里,对地上发生的事置若罔闻。

    他终究是没能等到西王母,未能长生不老。

    帝王将相,不论功绩多高,权势多大,也有腐朽的一天。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喜不由有些感伤:“人生不满百,哪怕伟大如始皇帝,也难逃此数。”

    连秦始皇帝都倒下了,那这世上,有什么是能够长存不死的呢?

    喜在秦陵脚下,想起了在杜亭里,与黑夫的后半段对话。

    “制度!”

    当时黑夫如是说。

    “君主会一代代老去,死亡,帝国也会衰败,腐朽,改朝换代。”

    “但一个完善的制度若能推陈出新,便能超越一姓一氏的局限,不会轻易腐朽!”

    在那间亭舍,帝国最基层的单位中,他们谈的却是无比宏大的命题。

    “中原政治与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周之际。周朝改变了夏商的制度,从兄终弟及,变为父死弟及、从尚鬼崇巫,变为民为神主。这一切,都源于周公作礼,用宗法来维系天下,后来周朝虽然衰败,但周的制度,却在十二诸侯中延续,再传递给七大战国。”

    “尽管世人皆言礼崩乐坏,但周制的影响,依然刻在骨子里,时至今日,仍有人念念不忘……”

    “而如今,又是一大变局!周秦之变!”

    “秦制由商君肇始,而后人用了百年时间来摸索,最终由始皇帝落成,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却也是放眼古今,最好的制度了!”

    “而这个制度关键之处,上有能稳定传承的皇帝,中在于集权的朝廷,其基石,则是完善的律法,还有千千万万个,如你我当年一样,奔走于基层的小吏。”

    “所以,喜君问我还是不是秦吏?”

    “说实话,这天下若无我,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保住了大秦的人,是我。功臣们不断对我歌功颂德,将我说成是五百年一出的圣人,希望我能取代秦。”

    黑夫看向东方:“但我不会踏出那一步,我曾对人起过誓,说这一生,都会以秦吏的身份,善始善终。”

    “可我却不能保证身后事,新的大厦已经建成,栋梁换了个遍,后世的继业者,若想给这广厦换个牌坊,已不是我能控制的,若是强求,反倒会再度生出乱子来。”

    中国很特殊,上面的皇帝,那一家一姓可以换。

    但只要有三样东西不变,这文明便不算亡。

    下层建筑,百姓生计不能绝。

    上层建筑,政治制度的传递不能有大动荡。

    空中楼阁,那些文明的精华,诸子百家的余韵,能一代代保存!

    若能如此,这个文明,便永远不会亡!

    这才是黑夫拼搏一生,想要维护的宝藏……

    “所以,纵我以秦吏自诩,但今日之人,后世之人,恐怕他们仍说,黑夫名为秦相,实为秦贼!黑夫之心,路人皆知!”

    他摊手道:“我不欲强辩,非要为自己立牌坊不可,反正这二十年来,违法乱纪,以权谋私,乱臣贼子之事,我做了很多,谋杀大臣、无耻夺权、以下克上,一样不少。”

    “我未能如秦始皇帝希望的那样,做一个乖乖死去‘武忠侯’。”

    “也未能如那诸多嬴姓死忠,公族贵胄希望的那样,做一个最终大政奉还的裱糊匠。”

    “我只是觉得,我这一生,虽最终难以守住‘秦’字,但我,至少还能守住‘吏’字。”

    “吏者,民之悬命也,这句话,是喜君告诉我的。”

    “从与喜君相遇到现在,黑夫敢说,自己的所有行径,无愧于人民!”

    “所以,我是否还是秦吏,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个可能会被说成秦贼,被‘忠臣’们暗暗谩骂,口诛笔伐的人。”

    “他却会改善秦制,建立一个,能让‘秦吏’,不,严格来说,是法吏源源不断的制度!”

    “这世上不缺吏,但喜君,仍缺法。”

    “法者,天下程式也!”

    它代表了一种理想,一种从商鞅时代,延续下来的理想。

    它能让手中有剑者不敢造次。

    它能让权贵不敢肆意欺辱庶民。

    它能让卑微的士,也通过军公爵,拥有上升的渠道,不至于阶级固化。

    它让妄图分裂祖国的暴徒,难以得逞。

    “可它已经被破坏了。”

    黑夫不吝承认这点。

    “始皇帝做了表率,而我,还有那些所谓的‘英雄豪杰’,给了它最沉重的一击。”

    “重建,谈何容易?我得从头开始,从徙木立信的那一刻重新开始。”

    “所以我需要喜君!需要一个,能像商君那样,带给天下公正的人!”

    “喜君,你我终有一死,而写有律令的竹简纸书,也终究会腐朽。但我希望,改善后的秦制,这律令背后的精神,却能传承下去!延绵后世千年!”

    “能延续多久呢?”喜反问。

    当时,黑夫指着亭舍外面的松柏自嘲道:“至少能活,一棵松树的寿命罢?”

    想起那些对话,老迈的秦吏站在始皇帝陵前,风拂动了他头上的帻巾。

    哪怕是颓然西谪时,喜也坚持地对嘲笑他的人说道:“在这大秦四十郡,数百余县,定还有人恪守着为吏之道,肃然恭俭,莫不敦敬。世道纵然暂时变浊,只要这些真正的秦吏尚在,它终归,还有变为皓皓之白的那天!”

    现在,等待多年后,那一天或许真的来了。

    虽然这所谓的新秦,仍有许多不足:官员队伍有很大缺口,关东尤其缺少干吏,地方势力虎视眈眈,希望篡夺胜利果实。律法也不够完善,一些地方过于轻,一些地方又过于重。腐化的种子已在再一统的功臣里萌芽,地方法官良莠不全,有背景的杀人者本该伏法却依旧逍遥法外……

    “但律令,法吏,不就是用来防恶杜患的么?”

    他们是迅捷的狸猫,捕捉那群流窜的硕鼠。

    也是看家的犬,对着摸索的贼徒放声狂吠。

    是统治者擦去黑恶,让天空再度变得洁白的抹布。

    没错,是工具。

    但也永远不能缺席!

    对这场讯狱,喜心里,已经有审判结果了。

    令史断案,从来不是看一个人自己怎么说,而看他怎么做!

    “去禀报摄政,喜愿为御史大夫。”

    “在去黄泉见始皇帝,见诸多同僚袍泽前,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为这天下,为秦制的延续,做最后一点事!”

    ……

    喜的旅程,仍未结束,他绕过了高耸的秦始皇帝陵,来到了陵寝的东边,这儿的地下,是哪怕两千年后,也仍被誉为奇观的兵马俑。

    大多数兵马俑,早在胡亥掌权之时,便已填土封闭,喜只能想象,想象地下的兵马俑一行行,一列列,十分整齐,排成了一个巨大的长方形军阵,真像是秦始皇当年统率的一支南征北战、所向披靡的大军。

    不过,倒是有两处,是还能俯瞰的,原来近日,夏公让人将那些被胡亥残杀的宫女、工匠另行安葬,在空落落的陪葬坑里,又开了两个俑坑,作为替代,也权当是天下再一统一周年的庆祝,献给始皇帝的最后礼物……

    有了黑夫给的符节,喜才得以凑近参观。

    第一个坑比较小,而且俑做得很清奇,却见只有十余个俑,手里所持都是喜走东闯西这么多年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武器。

    却见一衣着为上造的秦俑趴在地上,额头缠着草木的冠,身上盖着伪装用的蒙皮,手持一根长长的棍子,有两支架固定于地,指头扣在类似弩机的悬刀上,眼睛凑在棍上一圆筒前,凝神望着远方……

    又有一短须的秦俑,将一前端尖锐的武器扛在肩头,单膝跪地,似乎已瞄准了远方的敌人阵地。

    亦有一浓髯秦俑,看体型是个八尺大汉,手里拎着巨大的多管武器,看着好似近来军中常用来在夜里传讯的“烟花”绑在一起,光看架势便十分威猛。

    位于后方的秦俑手持喇叭,昂着胸,仿佛正在深深吸气,吹响一曲冲锋的号角。

    最前方的屯长俑,则一手持形制酷似弩机,却无箭矢,反倒是一根粗管的武器,一手招呼士卒们向前进攻,表情惟妙惟肖……

    喜看得莫名其妙,一问主管此地的少府官员才知道,这些秦俑,都是摄政夏公亲自画图,让人照做的。

    “夏公说,这是未来千年后军队的模样,让人做了埋入土中。”

    不只是大狙、rpg、加特林、AK,黑夫还打算等十周年的时候,搞一个坦克、摩托、自行车组成的“车马俑”方阵,给秦始皇帝送去开开眼界……

    现实里造不出来,造俑还不简单?后人若是挖出来看到了,准保惊掉眼珠子。

    当然,还要埋一些从泰西流传来的各路女神雕像,什么赫拉,雅典娜,阿尔忒弥斯,甚至是身毒那些怪模怪样的神明,都要给始皇帝烧一点。

    毕竟老爷子好这口。

    反正喜左看右看也看不明白,只晕乎乎地,来到了另一个俑坑。

    这儿倒是没玩那么多花样,只是成排成行站立的俑,少府官员说,这大多是胡亥政权覆灭前,没来得及封土的,摄政又让人加了上百尊进去。

    却见将军俑身材魁梧,头戴鹖冠,身披铠甲,手撑宝剑,昂首挺胸。那神态自若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久经沙场,重任在肩。

    武士俑平均身高八尺,体格健壮,体形匀称。它们身穿战袍,披挂皮甲,脚登前端向上翘起的战靴,手持寒光闪闪的戈矛,整装待发。

    骑兵俑上身着短甲,下身着紧口裤,足登长靴,右手执缰绳,左手持弓弩,好像随时准备上马冲杀。

    马俑与真马一般大小,一匹匹形体健壮,肌肉丰满。那跃跃欲试的样子,好像一声令下,就会撒开四蹄,腾空而起,踏上征程。

    他们是这时代工匠技术登峰造极的体现,色彩鲜明,神态各异:

    有的颔首低眉,若有所思,好像在考虑如何相互配合,战胜敌手;有的目光炯炯,神态庄重,好像在暗下决心,誓为秦国统一天下作殊死拼搏;有的紧握双拳,好像在听候号角,待命出征;有的凝视远方,好像在思念家乡的亲人……

    走在俑坑之上,喜眼眶不知为何,竟有些湿润。

    他似乎能感受到轻微的呼吸声,听到大时代里,秦军威武的喊杀声……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在俑坑最后方,还有文官俑,有的垂老,有的年轻,他们的右腋下都挂着模拟的陶削和长方形的袋囊,里面用以放置磨刀石。而俑的左臂肘与腰间有一圆孔,内为竹简。皆双手笼于袖中,做立姿态,看上去毕恭毕敬,一副随时待命的样子。

    好似有什么命令到达,他们马上就会拿出竹简记载下来,如果写错则立即会用“削”刮掉重写。

    喜看到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

    少府官员知道来者是名扬天下的“大人物”,低声说道:“不瞒喜君,夏公自己,也让人做了他真人大小的真身俑,就在其中!”

    “在哪?”

    喜在群俑中找着,那些站立在最前方的将军俑里,那些高冠袍服的文官俑里,甚至是挺矛作战的武士俑里,却都未曾找到黑夫的身影。

    “在这。”

    少府官员领着喜,来到了这个俑坑,最边缘的一角,指着站在边角上的俑道。

    “看那,那便是夏公的俑!”

    喜定睛一瞧,不由莞尔,那俑脸上涂了褐色的颜料,以示面黑……

    于是几百个俑里,数他最黑,还真像极了黑夫年轻时的模样。

    凑近了看,却见这“黑夫俑”戴臃颈,穿交领右衽短袍,足登麻布履,发髻右偏,戴着赤色的帻。腰缠绳索,手持木牍,标准的基层小吏打扮。

    喜认得,这是黑夫初为秦吏,成为公士,在湖阳亭任亭长时的装束……

    他就站在成千上百个秦吏中,仿佛就是他们里,最不起眼的一员。

    但除去面黑,与其他俑最大的不同是,在众俑皆肃穆之际,这“黑夫俑”的脸上,却带着开怀的笑。

    或许,在湖阳亭做片警的日子,是他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或许,是在为这个国家的光明未来而高兴。

    又可能,是在为在另一个俑坑开下的小小玩笑而自鸣得意呢。

    喜看着这俑默然良久,最后才仰头,感慨道:

    “我知道,黑夫对那个问题,真正的答案了……”

    那个问题,真的毫无意义么?

    那个答案,真的是“不重要”么?

    喜能够预见到,月余之后,这个俑坑彻底封土的那天。

    随着民夫们一铲又一铲,泥沙俱下。

    也掩盖了这一尊“黑夫俑”。

    沙土会淹没他脚下的麻履。

    然后没过了粗葛下裳。

    腰带的绳子,手里的木牍也相继进入土中。

    接着是胸口的交领右衽,脖颈上的臃颈。

    年轻时依旧光滑的下巴。

    还有上翘的嘴巴,扁平的鼻子,那双有神的眼睛。

    最后没过了额头,没过了赤帻,没过了右髻,填埋完毕,铺上沙石,踩上几脚……

    他被尘封了。

    与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军团一起,与千千万万个秦吏一起。

    一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也就此落幕,像我们年少轻狂时的生活一样,壮怀激烈后,归于平淡。

    但他没有消失。

    他只是在地下静静等待。

    等待着,千百年后,头顶的土层被某个莽撞的农夫刨开,或是激动万分的考古学家轻轻拨开沙土,露出面庞……

    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

    2019.7.22,于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1号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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