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遗体

    赛科瑞德人到来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左右。

    本来这个时候罗宾他们应该跟着安妮一起上烹饪课。

    突如其来的赛科瑞德人打乱了这个计划。

    相比起神官队伍的遗体送回，他们的烹饪课，确实微不足道。

    伊特奈尔的冬天即将来临。

    太阳落得也比平时要早一些。

    红色的余晖倾泻下来，洒满了整个神殿的台阶。

    就像是金色的血液。

    赛科瑞德人扶着灵柩，步伐沉重，一步一阶梯地从第一门走上来。

    总共有十七具尸体。

    赛科瑞德人也来了将近80人。

    每四个人抬着一个灵柩，其他的人作为接应和引导。

    两旁站满了神殿的人员。

    不管是神官也好，祭司也好，助祭也好，侍从也好，她们整齐地排成了两条长长的天梯，默默地注视着这些。

    这些她们曾经的同伴，她们敬仰过，怨恨过，也彼此原谅过的人。

    那些熟悉的面孔，现在变成了尸体，面色安详地躺在灵柩之中。

    最前面的那一具，是赛雅的。

    她的脸色安详，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殡仪师为她补了妆容，让她看起来还有着一些红润之色。

    赛科瑞德人为了保存她们的尸体，使用了极寒的冰冻魔法。

    这导致灵柩之上散发出阵阵冰冷的雾气。

    盖尔怔怔地看着她，眼泪就无声地流下来。

    还在半个月前，她们还在一起吃饭，谈天说地。

    但是……

    身边的卢芭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臂。

    没有任何人会比盖尔更加思念赛雅，也没有任何人的感情比得过她们。

    赛科瑞德人将这些沉重的灵柩一个接着一个抬到了最上面的圆形平台之上。

    按照安妮的要求以此将棺材一个个地摆好，码放整齐。

    卡莉斯塔坐在轮椅上，就在神殿的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似乎已经习惯了那些比她更年轻的人，总是会先她而去的事实。

    罗宾带着一个白色的面具，他将头上的斗篷拉低，躲在安妮的后面，怔怔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的语言关还没过，而且他也没有处理过这种事情——

    赛雅的遗体送回，代表的是两国至高的利益。

    这是当权者互掰手腕的时候。

    罗宾明显更适合先观摩。

    所以按照卡莉斯塔的安排，罗宾乔装打扮了一下，混在了神官队伍当中。

    ……

    他的目光落到最前面的灵柩之中，赛雅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

    在她之后，除了艾薇还有一堆陌生的面孔。

    甚至于其中一名神殿侍从的遗体之上，那张脸由于被破坏得太严重，已经无法修复，所以只好缝补了一下，画着淡妆，让她看起来更好一些。

    在赛科瑞德战死的十七位勇士中，还少了两个人。

    罗宾记得她们的名字——

    爱琳，因为被冰冻，在地面上撞得粉碎。

    依耶塔，化身成吸血鬼形态，被海洛伊丝劈成了两半。

    想到这些，罗宾只觉得有一种奇怪的心绪在胸中蔓延。

    异常的压抑。

    ……

    “感谢你们将她们的遗体送回。”神使抬起头来，眼神柔和地看向最前面的那位赛科瑞德人。

    对方也很有礼貌地鞠了一躬。

    “但是，我不会忘记她们死在赛科瑞德的事实。“

    卡莉斯塔毫不客气地说到。

    赛科瑞德人纷纷全身一颤。

    罗宾将她们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他想起之前婕希所说的话，即使她们不一定是罪魁祸首，但是她们也必然要为此付出代价。

    明显赛科瑞德人是知道这一点的。

    所以在短时间内，她们搜集了自己想要的战斗现场的信息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将神官队伍的遗体送了回来。

    罗宾猜测，在这次出行的赛科瑞德人中，至少也会有一两个身份比较重要的外交官。

    她们必然也已经在过去的半个月的时间里面商量好了对策和说词。

    这是一次大国外交。

    弄得不好极有可能会引爆一场战争。

    但是，罗宾的视线落到下方——

    国王陛下还没有来，不知道是不是现在不适合出席这个场合，只有首相迪兰带着一些国王亲卫出现在了这里。

    “这只是开始。”凯伊的声音在罗宾后面想起。

    罗宾没有回头，以免引起过多不必要的注意。

    “这些造访者们落脚以后，肯定会再安排一次会议，一场盛大的，会有国王和神使共同参加的会议。”她极力压低声音，戏谑般笑到，“如果你能在此前把语言课上完的话，搞不好你也能有一席之地。”

    罗宾在心底里翻起两个大大白眼。

    可能吗，在两天内学完语言课？

    不过凯伊提醒了他，他得尽快，更快地成长才行。

    时间真的太短暂了。

    而他需要时间。

    也需要知晓他们会议上都会讨论些什么。

    毕竟那些事情，有可能关乎两国的命运，也关乎罗宾的未来。

    ……

    卡莉斯塔说完话，目光一转，脸上显露出一抹微微的愠怒之色。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最前面的那个赛科瑞德人。

    “你叫什么名字？”卡莉斯塔疑惑地问到，“我之前没见过你。”

    “神使大人。”

    那人恭敬地行了一礼，笑到，“我叫比尤莱，是李奥娜执政官新提拔的将军，按照伊特奈尔的说法，我应该有个男爵的头衔。”

    卡莉斯塔没有说话，面色有些难看。

    安妮赶紧上前一步，语气冰冷地问到，“为什么这次来的赛科瑞德人里面，既没有神殿的高层，比如主神官维尼弗雷德，也没有副神官丽莲·克拉克，克赛贝拉城的执政官李奥娜，即使没有高层，至少像巨龙之翼婕德·佩格或者祈光者莉安德拉……总得来一两个能说得上话的吧？”

    卡莉斯塔赞同地点点头，用手指敲着轮椅扶手。

    可以看得出来，她现在的心情确实不太好。

    她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而那些赛科瑞德人就像是一根根木头，任由她愤怒质问，就是一言不发。

    “你们也太没有诚意了，如果想要道歉的话……”

    “对不起，神使大人，”在前头的那个赛科瑞德人抬起头来，迎向卡莉斯塔的目光，嘴角浮出一抹笑意，“我们确实只是负责送回遗体，而且，这些人的死跟赛科瑞德没有半点关系。

    我们没必要道歉。“

    “什么？！”神殿侍卫们怒目相向，瞬间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空气中硝烟弥漫。

    罗宾闻到了浓重的火药味道。

    他不得不佩服这位将军或是什么官衔的女士，的确胆识过人。

    比尤莱刚才的一席话落下，彻底惹怒了整个神殿。

    四周的神官人员无一不怒目相向，哪怕是卡莉斯塔和安妮的眼中都涌动出了浓重的杀机。

    按照这个节奏，不用进行外交，恐怕在这里就可以开战了。

    与此同时，罗宾看到安妮招了招手。

    在阶梯下方的神官侍卫们整齐有序地走了上来。

    不对。

    罗宾摇摇头。

    这太反常了。

    就像之前卡莉斯塔询问的那样，如果这件事情关乎两国的利益，有可能引发战争的话，没有理由赛科瑞德不派出任何一个有说话分量的大人物。

    除非她们已经吃定了伊特奈尔就是个软柿子，可以随便捏，而且随时发兵准备攻破冰霜要塞。

    否则……

    罗宾皱起眉头，心里面涌动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他的视线中，罗宾看到，站在卡莉斯塔身后的大阿尔塞将右手摸到了背后的无弦弓。

    就是这时，从阶梯下方爆发了一阵声音。

    “神使大人！”

    随着一道悠长而惊慌的声音响起，众人看到，一个穿着法师服的人，肩上扛着一个穿着蓝色战袍的战士用悬浮术飞奔上来。

    就像是踩着一朵云。

    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人拦住她。

    随着她们快速飞近，罗宾看清了她肩上的那人模样——

    一个浑身浴血，铠甲破败的战士。

    在她的胸甲上，印着赛科瑞德的利剑和龙的标记。

    罗宾心头重重一跳，他看到那名叫做比尤莱的赛科瑞德将军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腰侧的长剑。

    “神使大人。这些人，她们是假冒的！”

    浴血之人气息微弱地抬起手。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那群赛科瑞德人就开始动手了——

    比尤莱手持武器，活动了一下脖子，挺着阔剑刺向卡莉斯塔。

    “别让卡莉斯塔走了，杀死她！”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周围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阿尔塞身形向前蹿出，挡到卡莉斯塔的面前，也没看清手上的动作，但是一柄森寒的匕首已经到了她的手中。

    两柄武器迅速架到一起，碰撞出剧烈的火花。

    罗宾以及卡莉斯塔在神殿侍卫的护送下，向着神殿内部退去。

    与此同时，反应过来的神殿侍卫们，跟那群假冒的赛科瑞德人战斗到了一起。

    超过数百人的战斗，瞬间堆满了小半个神殿平台。

    ……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罗宾脑袋里面如同被风暴席卷，丝毫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随着他们退入神殿，大门被砰地一声关了起来。

    与他们一同退入神殿的，除了神殿侍卫之外，还有那个受伤的赛科瑞德人。

    罗宾暂时只能这么称呼。

    如果外面那群人是假冒的，那么这个总该是真的，

    吧！？

    扛着她上来的魔法师头发散乱，用了一个简单的治疗法术，暂时止住了这人的伤势。

    全身染血的赛科瑞德人面色凝重，右手紧紧地按住胸口，一脸的痛苦。

    “曼迪，这是怎么回事？“安妮开口询问到。

    她口中的曼迪，明显是这位魔法师。

    一个中年魔法师，穿着黑色的魔法袍，眼角有一颗黑色的泪痣。

    曼迪摇摇头，“我在皓月城外发现她的，这人之前昏迷在了路上。正好我从夕岩领办事回来。”

    “安妮主神官。卡莉斯塔神使大人。”那人痛苦地，伸出一只手来，紧紧地抓住曼迪的袖子。

    她努力想坐起来，却发现没有丝毫力气。

    “我是这次随行的侍从，跟随……李奥娜大人……的长女亚丝娜大人……“

    她的熊坦剧烈起伏，手指按压的位置有鲜血缓缓渗出来。

    虽然罗宾觉得应该立刻送她去救治，但是隐隐感觉她要传达的信息异常重要。

    显然卡莉斯塔也是同样的想法，她的手指微动，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那人停顿一下，努力吸了几口气，继续说到，“以及婕德·佩格大人一起护送赛雅等人的遗体回到神殿。

    但是，在出了夕岩领之后，就遭遇了伏击。”

    “伏击？”安妮神情一紧，她低下身来，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谁？”

    “吸血鬼。”

    ……

    阿尔塞一交锋，就立刻感受到了对方强大的实力。

    这种力量不是一般人能爆发出来的。

    紧跟着下一秒，那个叫做比尤莱的赛科瑞德人，在阔剑架着她的匕首之时，从手指开始，顺着手臂，一直到身体，发出了节节爆响。

    就像是一个被注入空气的皮球。

    比尤莱的身形突然暴涨了一倍有余。

    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天空。

    阿尔塞被迫抬起头来。

    在她的上方，一对猩红色的眼睛如同两个硕大的晶灯。

    比尤莱咧嘴一笑，露出上下四颗尖利的獠牙。

    “吸血鬼。”阿尔塞冷冷地叹到。

    在神殿平台之上，不少假冒的赛科瑞德人撕开了她们的伪装，化身成了吸血鬼。

    她们张着翅膀，在人群中显得极为突出。

    这是伊特奈尔永生神殿，自从上次的先王之难，十六年来面临的第一次刺杀。

    来自吸血鬼的刺杀。

    阿尔塞眉间淡扫，粗略估算了一下，大概有八只左右。

    假冒的赛科瑞德人，也不全是吸血鬼，大半人都是人类。

    只不过训练有素，像是专门用于刺杀的雇佣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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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说出了【吸血鬼】三个字之后，那名赛科瑞德人如释重负，双眸中涌动出一股欣慰。

    她的胸膛向外挺起，被束缚住的血液再也无法控制，被心脏的最后一泵，涌动向全身。

    温暖。

    安详。

    她的手指重重垂下，再也没了气息。

    “很好，你做得很好。”卡莉斯塔悲哀地望着她，却始终头颅向上仰着，“安，传令下去，杀光她们。”

    “好的，神使大人。”

    安妮得到吩咐，拉开了神殿大门，从门缝的黑暗中走了出去。

    罗宾静静地看着地上那个死去的赛科瑞德人，心中一片惶惑。

    又是吸血鬼。

    她们究竟要做什么？

    而且，最让他担心的，这名赛科瑞德士兵刚才传达的信息——

    她是跟随李奥娜的长女亚丝娜来的，那么那些人是什么情况？

    罗宾一时半会儿还理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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